日前,南方日报邀请两位专家,就“广东为何频频发现新物种?”话题进行一场对话访谈,一起来看!
对话嘉宾
叶钦良:广东省人大代表、广东紫金白溪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副主任、林业正高级工程师。2024年1月,他联合中山大学凡强团队以共同第一作者身份发表新物种紫金短柱茶。
童毅华: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植物科学中心副研究员、植物分类学博士。2023年12月8日,由童毅华博士为第一作者所描述的植物新种潮州越橘,在国际植物分类学期刊《PhytoKeys》上正式发表。
近日,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科研团队在广东省重点领域研发计划项目的资助下,研究发现了蜘蛛抱蛋属植物新种——阳春蜘蛛抱蛋,相关研究已发表于国际分类学刊物《Phytotaxa》。南方日报记者留意到,近年来,广东境内发现全新物种频频见诸报端,持续引发社会关注。
“被公开报道的只是一部分,实际发现新物种数量更多。”童毅华介绍,我国是全球物种多样性最丰富的12个国家之一,近20年来每年都发表200多个维管植物新种,每年世界上发表的植物新种有大约十分之一来自于中国。
国达铁角蕨。丹宣供图
广东是全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省份之一,记录分布有野生高等植物超6600种,陆生野生动物超过1000种,数量居全国前列;记录分布昆虫超1.2万种,居全国之最。与此同时,广东还是全国自然保护地建立时间最早、数量最多的省份,现共有各类自然保护地1361处。据业内权威数据,仅高等植物,2021年至2023年广东省境内就发现新物种56个,近三年数据分别为25个、12个和19个。
据了解,近年不少新物种呈现“发现即濒危”的特征。据华南植物园提供的统计数据,2021年至2023年广东境内发现的56个植物新种中,约30个评估了其濒危等级,其中19个属于“极危”“濒危”或“易危”,占比接近2/3。
广东石门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现新物种石门台蜘蛛抱蛋。
多位专家建议,进一步加快我省生物分类研究步伐,同时注重做好新物种发现“后半篇文章”。童毅华建议,发挥民间爱好者等力量,畅通爱好者等与科研工作者联系机制,形成生物分类研究合力。叶钦良则建议,通过新物种的就地保护、人工繁殖或近地移植等途径,加强对新发现的保护,为新物种研究争取时间,最大程度保护我省物种多样性。
据悉,目前我省统筹推进绿美广东生态建设开展“六大行动”,持续增强森林生态系统的多样性、稳定性、持续性。目前广东境内共有岭南国家公园、丹霞山国家公园、华南国家植物园,深圳国际红树林中心和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三园两中心”均已开展创建、建设工作,统筹就地保护与迁地保护相结合的自然保护地体系正逐渐成形,让更多珍稀物种“安居乐业”。
新物种以前咋没被发现?
南方日报:很多人都有疑惑——地球都存在几十亿年了,人类历史也很漫长。这些新物种为何以前没被发现,而是到现在被发现?
叶钦良:现代生物分类研究在我国也就是100年左右的历史。我国幅员辽阔,地理环境复杂,具有很丰富的生物多样性,短期内完成对所有物种的分类研究并不现实。
近年来,随着我国经济和科研实力提升,生物多样性研究获得更多资金支持。加上以“村村通”为代表的基础设施改善,科研工作者有更多机会、更便捷地深入到山野,一些此前处于偏僻地带、数量分布少的物种,逐步被发现。
南方日报:梳理近年来广东新物种发现地,韶关丹霞山发现的新物种特别多。
童毅华:广东丹霞山位于南亚热带北缘——北纬25度区域,气候独特,与特殊峰柱、峰丛、沟谷、红层地貌等相嵌,使得丹霞山范围内形成了独特的孤岛效应和热岛效应,孕育着丰富的特有生物。韶关丹霞山近年来在新物种发现方面成果丰硕,主要便是其独特的丹霞地貌特征。另外,当地对生物多样性的研究较为重视和支持,鼓励各类科研机构和学者赴当地考察研究,因而也成为目前我省生物分类研究热点区域。
丹霞大斑蛛。丹宣供图
南方日报:近两年广东省境内发现的新物种,不少采用地域来命名,如清远薹草、河源堇菜、潮州越橘。新物种的命名是遵循什么样的原则?
童毅华:新物种的命名方式常见的有以下几种:一是根据物种的特点命名,如花色、习性等,像“松萝越橘”“少齿树萝卜”;二是以物种的产地或者分布区命名,像“清远薹草”“石门台蜘蛛抱蛋”“台山含笑”;三是以人名来命名,例如去年4月,我们团队发表的竹类一新属——以礼竹属。属名用以致敬中国第一位研究禾本科的植物分类学家耿以礼教授。此外,还有符合国际命名法规的其他命名方式。
发现新物种到底有多难?
南方日报:一个新物种被发现,一般需要经历哪些流程?
童毅华:通俗来讲,发表一个新物种大体上经历4个环节:野外考察与采集、形态比较、实验分析、撰文发表。看似流程不多,但是实践操作中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是专业门槛要求高。我们都知道,生物分类主要有七个等级——界、门、纲、目、科、属、种。从事生物分类研究的科研人员,受限于精力和研究深度,通常只关注一部分类群,比如一个“科”或一个“属”,否则,即使一个崭新物种放在你面前,你也很难作出有效判断。
其次是新物种的确认,需要和已经描述过的物种进行全面的形态比较,这个过程往往充满着蜿蜒曲折。以新种大明山越橘为例,早些年我在植物园标本馆查阅越橘属植物标本的时候,发现有一份1951年采自广西大明山的越橘属植物标本,很可能是未被描述过的新物种。但这份标本只有果,没有花,而花的特征对越橘属物种的鉴定尤为重要,因此我决定前往广西大明山寻找这个物种。由于标本的采集地信息只写了大明山山顶,比较模糊,我2012年6月第一次去大明山的时候,没有找到这个物种。
我不甘心,2013年3月又去了一次,走了一条上一年被水淹了过不去的路,就在这条路上找到了这个种,可惜这次去早了,还没有开花。于是,5月我又去了一次,才采到了这个物种的花。这样光其中一个环节,就耗时一年,因此从发现线索到文章见刊,周期往往长达数年。
叶钦良:我也深有同感。以今年1月底发表的“紫金短柱茶”为例,2018年我们开展野外科考时便发现了该种疑似新物种。但由于这种植物数量非常稀少,且一年只开一次花,一旦错过花期没采集到样本,那就只能再等下一年了。
另外,现在那些分布广泛的物种基本都被发现了,剩下未被发现的新物种大多位于偏僻地带,有些可能就位于悬崖、山谷,且数量稀少。为了采集到实物标本,要冒着危险去采集。
每个新物种都是座“宝藏”
南方日报:一个新物种的发现,对于社会、业界有着怎样的意义?
叶钦良:每个新物种的发现,都是人类对自然界认知的拓展,有助于丰富人们对生物多样性的理解。部分新物种可能还有独特的作用,如药用、食用、观赏或作物改良价值。像我们发现的紫金短柱茶,未来是否能成为新的茶叶品种?抑或用作园林绿化?这都有探索的空间,需要去研究它。
童毅华:杜鹃红山茶现已被广泛用作园林中的观赏植物,而它正是老一辈的分类学家早年在阳江阳春发现的新物种。每发现一个新物种都可能蕴藏着价值,具体物种需要具体研究,但让它们为人所知是首要且必需的。
另外一个例子,我们在研究潮州越橘时发现,与其最相近的种类是生长在台湾和琉球群岛的海岛越橘。从这个意义上讲,该物种的发现将对研究海峡两岸地质等有很大的科研价值。
河源发现植物新种——紫金短柱茶。
南方日报:对广东生物分类研究,有何意见建议?
童毅华:生物分类研究,需要全社会的参与。目前广东已聚集了大批生物分类研究民间热心人士、爱好者,建议从政策和机制层面出台措施,鼓励他们发挥作用,同时畅通爱好者等与科研工作者联系机制,引导他们形成合力以促进广东的生物分类学研究。
叶钦良:近几年发布的植物新物种,大多数野外成熟个体数量都非常少,野生种群面临灭绝的概率较高,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IUCN)类别和标准,新物种相当高的比例属于濒危甚至极度濒危。
由于新物种的生存状况评估需要时间,是否列入国家重点保护名录需要一个比较长的过程,在国家法定保护措施出台前,对新物种的保护就显得尤为重要。建议一要加强新物种的就地保护,避免遭受人为破坏,使它在原生境正常生长;二是采取人工繁殖措施扩大种群,特别是种子繁殖,以尽可能保存该物种遗传特性;三是对新物种在生存困难面临威胁的情况下,采取近地保护措施,移植到气候、土壤、温湿度等环境因子相近的具有保护条件地方种质,最大限度保护该物种的延续和繁衍。
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