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唐山大地震》在国内火爆上映的时候,我与我的同事王列耀、蒲若茜教授以及国内多位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专家到了多伦多,参加在约克大学举办的由加拿大中国笔会、约克大学和暨南大学共同主办的“加拿大华裔/华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张翎自然到了会场,会议还特地安排了一场关于她的作品的讨论会。她笑盈盈地与每个熟悉的人握手、交谈,有学者或学生请她合影,她大大方 方地站过去,显得乖顺又配合。在专场讨论她作品的讨论会上,她静悄悄地坐在一角听着,不时地记着,亦不时地微笑着,看得出她已很习惯于这种“被讨论”的场面了。 我与张翎的结识已有多年。2003年她作为海外作家回国采风团的一员,最后一站就在广东,并在我校停留多日。当年安排她去开平采风,也是由饶芃子教授和我一起为她做计划的,而陪同者则是文学院的王列耀教授。2008年在广西召开的第15届世界华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再见面时,我们已成为可以开怀畅谈的朋友了。而这一次在约克大学的会议之后,我与王列耀教授则受到她的热情邀请,在她家里住了三天。虽然白天我们都被其他作家安排出去考察交流,但在张翎家早晚的共同进餐与交谈中, 则使我对她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刚到张翎家的第二天,她就接到老家温州亲戚来的电话,说温州市电影院在知道电影《唐山大地震》是根据她的长篇小说《余震》改编而成之后,特地邀请她家里的亲人来观看这部电影,以表示对温州出了这样一个大作家的庆贺。张翎听到后自然也很高兴,说那你们就听从安排吧。而过了一天,她又接到家里亲戚的电话,抱怨说电影院真不给面子,招牌打得很大,结果只给了25张票,亲戚们到得太多,很多人还看不上。张翎听到后乐不可支, 说:“谁叫你张氏家族人太多哩,人家电影院也要吃饭的呀!”
恰巧也是这天,河北电视台也打电话给她,说要邀请她回国到石家庄做一次人物专访,话题自然还是《唐山大地震》与她的《余震》。张翎回话说:“待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因为你们的时间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她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说你若安排得出时间是可以去的,毕竟唐山在河北,谁叫你要写它呢?她说要考虑考虑。晚上对方又打来电话,说我们给你买头等舱机票,保证你不太累。此时的张翎大约已经想好,回复对方说:“那我们还是做一次电子邮件采访吧,你将问题发来,我在邮件里回复你,我的照片与书的图片我都会发给你一些的,活人就不出现了吧。对不起了!”我感到惊讶,问她何以如此处理?她说:“你不知道,我最近计划去越南旅行,还要去寻找题材与灵感呢,将自己搞得那么累怎么去旅行啊!更何况我的朋友都还在我家,我舍得丢下你们不管吗?”你看,这个张翎!
2009年张翎的《金山》获得了“中山杯”华侨文学特等奖,她回来领奖,顺便到我校为学生做了一次谈《金山》创作体会的演讲。离开广州回加拿大时,她对我说:“我领奖时没有压力,领完奖后倒有压力了。因为中山市领导老叫我要写写中山。”这次再提此事,她说:“我倒想开了,去开平那是缘分,是冥冥之中我的感悟。我二十多年前在加拿大看到的中国劳工墓碑突然之间就与大洋彼岸的开平碉楼有了牵连。是开平成全了我,而不是我成全了开平。中山对我再好我没有灵感,没有电光火石的闪耀,我能硬写吗?我得按我的积累与体悟去写。”我跟她开玩笑说:“你积大德了,开平真应授予你一个荣誉市民称号,等电影《金山》出来,你还得火一把哩。”她说:“那是张导演去火了。我写过了就算过去时了,我不能只吃老本啊!”
浏览张翎的小书房,会知道她对阅读是很挑剔的。张翎是学英文出身的,西方的文学原著自然会出现在书架上,像《日瓦戈医生》《动物庄园》《1984》等书被翻得已有卷边,国内的《狼图腾》,莫言、贾平凹的小说集也都跻身在内。有一天早餐时,她与我聊起了《动物庄园》和《1984》,说:“那真是好小说,尤其是《1984》的结尾部分,精彩极了!男主人公温斯顿在经历酷刑折磨之时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你将给我做的一切也做在裘丽娅身上吧!’英文其实很简单:‘Do!Julia!’这用中文是很难译出它的味道的。一个男人在经受不住磨难时竟然希望施刑者将酷刑也用到他心爱的女人身上去,足见洗脑的折磨有多残酷,也足见人性的复杂以及人求生本能又是多强烈!我就喜欢这种内涵很深的小说。”
张翎的书房无多余的摆设,除了书与电脑外,就是墙上挂的一幅朋友为她写的书法,上面抄录的是汪国真诗中的两句:“一生一世有炎凉,朝也担当,暮也担当;丈夫遇事似山冈,毁也端庄,誉也端庄。”张翎说汪国真这两句诗她挺喜欢的,对此,她没做过多的解释。我理解,张翎对待写作是很认真的,总想为人类、为社会、为历史做点有担当的事,而她对待名利又是很淡泊的,别人对她的作品以至于对她个人怎么评价她都不会在乎,毁也好,誉也罢,她都从容端庄地接受。可见,她对写作是有大追求的。
我们每天吃早餐时都喜欢坐到她家后院的花园里去,一边吃一边闲聊,也一边看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张翎说不少树与花都是原来的主人种下的,她买下后也未做大改动,因为实在是没时间去打理它们。不过心情好的时候,比如完成一部小说啦,领了奖啦,她会去种花或修剪花与树枝。仔细看,她花园里种的花也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有菊花、金银花、海棠花、兰花等,更多的是月季。她说她挺喜欢月季花的,因为它们在不同的时候开不同颜色的花,且有连续性,能常常让她开心。她还指着鱼池边的三丛细长的树说,那是原住户留下的,到秋天的时候它们相继开出红蓝白三种花,好看极了。我在想,张翎之所以喜欢这些花与树,除了不用花太多的精力与时间去照料它们外,重要的还在于它们倒很像她的作品,可以开花结果在不同的时段,且有可持续性。张翎在不断开心地创作着、追求着,我们也在不断开心地阅读着、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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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选自蒋述卓《生命是一部书》